爱 桥 说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 陈肃

桥是江南风光的重要内容，我生长在江南水乡，好象天生有爱桥的感情。故乡村边的塘河上，就有一墩古老的石环桥，站在桥顶上，纳凉，都是个佳处。穿村而过的涓涓清溪上，也有几墩石板小桥，掩映着绿树翠竹村舍，风景都可以入画。沿着塘河往城里来，小客轮也要穿过一洞一洞的古石桥，有的桥耳上还飘洒着蔓藤青枝，苍老可喜。沿岸村落河滨，也可以看到一墩墩轻盈枕水的小石桥，环洞内现出清幽的村舍画景。

一到城里，环洞石桥就更多了，嵌在拥挤的市屋丛里，与夹岸的水阁河房，次第照目。从客轮的船窗朝外看，只见桥下船挤船，桥上人挤人，桥凝结着两岸的繁华，联结着现代和古代，点缀着古朴恬淡的风味。这种风味在北方是很难领略到的。

江南的桥何以这么多，我曾在苏北水乡生活过几年，那儿水多桥少，有的只是板桥，怪不得郑燮生活在那个地方起了“板桥”的号。苏北平原多水缺石，江南水乡多水多石，故石桥应运而生。故乡的石桥虽比不上苏州和绍兴，但也可以说是桥连桥，桥靠桥，桥望桥的桥乡。从明清的图上看，一座常州城内就有百余石桥，把个毗陵古城点缀得如诗如画；如果把城外的县区水乡围进去，就有520余桥，桥为水乡增色，水乡因桥而联块成片。现在桥名尚存，而桥影已所剩无几了。

前年我到常州和无锡之间的五牧采访，听当地老人说，在唐宋元明时代，五牧围江南大镇，贯穿五牧的大运河上，就有“十里三桥”之说。也就是说，在运河上风驶片帆，水击轻橹，走三里之遥，就有一墩古石桥。桥是临镇的标志，计程的路碑。其中五牧大桥，到明代嘉靖年间还在，后因行人驻足桥顶，能看到一家官家秀楼，这位任浙江提学副使的官僚，恨透行人偷窥他家的丫鬟小姐，便起奏朝廷，谎称五牧大桥妨碍粮道，无端地将它迁往戚墅堰了。这一传说，常引起我的沉思。这位提学副使既能拆桥，又何不毁桥呢？迁桥要兴师动众，毁桥只需请十数民工拆除就是了，岂不容易？其实事情并不那么简单，因“修桥铺路”向为我民族传统美德，做官任也总是讲点“仁义道德”的虚荣，所以除非战乱，古人是宁愿迁桥而不愿毁桥的。不象十年前的有些乡镇，贸然以阻挠拖拉机通行为名，拆除数百年的古桥。一座数百年的古桥，比一个美利坚合众国还古，此国百年老屋就珍惜得挂铜牌保护，而在中国，拆毁百年古桥还不算会事，法律上不与追究。所以江南古桥一年年的拆，一年年的少，

一眼望去，当然荡然而无存了。

       “十年动乱”中，我每次探望故里，总要去看看村边的古桥，并立在桥顶俯瞰故乡景色。只见拿桥背上的阶石，你搬我取，已拆得坑坑洼洼，残损不全。河浜里，过去都用苔藓鳞皴的木码头，忽而都换成了宽爽整齐的码头，用的都是古桥上的条石。乡民们说：“反正要拆了，谁管它呢？”见此情景，真有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之感！果然没几年，百年古桥也就泯然无迹了。

直到近几年，常州人才惊醒起来，有了一种负疚感，觉得对不起祖宗文化，于是八年整治运河，不仅复建了被日寇焚毁的沿岸景点，还将西门外两座明代古桥迁移了位置。一曰广济桥，迁往东门舣舟亭处；一曰文亨桥，移至北岸护城河口。虽然珍古爱桥之风来得晚了一点，但我们还是要拍手赞赏的！

有道是：“迁桥更比造桥难”，这些时代古桥，一块拱石就有五吨多，又在拱水上，连吊车起吊也感困难。石工们先将拱石编起号来，然后将一只重载大船停泊桥洞，用木架顶住拱石；再将载物卸着，船便慢慢上浮，将拱石托起，驮将起来。如此小心翼翼地拆下每一块拱石，再迁往异地按号重新斗拢起来。一墩拆建的古桥，堪为一片深情的凝结！

迁桥更难在“复原”，因古桥常有破败处，拆建中总要给予弥补，这就烙上时代的记印。就常州拆迁的两座古桥来看，虽然环洞尺寸依旧，但扶栏阶石均以换新。而文亨桥还添制了白石桥眉，？雕桥耳，增一身玲珑秀气，而明代的朴拙厚重味则相形逊色了。就艺术而言，明代的就是明代的，添枝加叶，反象金子掺铜，不那么纯了。但爱桥之心可佳，我们还是要称道的。